酷日并不能阻止洛卡里全副武装离开圣贝恩卡大教堂。他走得很快，脚下掀起一阵尘土。不过，洛卡里感受不到扑面而来的热浪，在他右手无名指上，那枚镶嵌了颗黄豆大小蓝宝石的戒指散发着丝丝寒意，正沿着神经渗透到每一寸皮肤上。时间久了，他总是产生自己的体温正在被抽走的错觉。
这是拥有力量的代价。
洛卡里并不为此感到后悔，他渴望力量，就如同鲨鱼渴望鲜血，从四年前开始他就踏上了寻找力量的道路，今天终于如愿以偿。
怀里揣着一张被火漆蜡封好的信封，里面装着雅各布的亲笔推荐信，举荐他进入帝国第一陆军军官学院——撒罗尼迦。
撒罗尼迦，这个名字值得每一位帝国人铭记，堡斯能从玫瑰河畔边一个莞尔小邦壮大成为纵横四海的庞大帝国，这位元帅功不可没。为了纪念撒罗尼迦，帝国第一所陆军学院就以他的名字命名，帝国首都玫瑰岭的海港至今还矗立着高达十米的撒罗尼迦青铜像，他手擎永不熄灭的圣火炬，为每一位船长指明归途之路。
发展到今天，有五百岁校龄的撒罗尼迦不再是传统意义上的军校，它是一所综合大学，是培养帝国未来政治军事精英的摇篮。进入撒罗尼迦，就等于把半只脚跨入了帝国权力中心，毕业以后，纵不能永载史册、入诗入画，好歹也能衣食无忧。
无论是纨袴膏粱还是市井小民，每个人都想去撒罗尼迦，这也使得招生考试如千军万马过独木桥，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。普通人即使通过考试，也要面对近乎严苛的政治审查，几乎所有平民考生都会在这一环节被筛掉。
想要幸免，就要交推荐信——倒不如说是保证书，王孙贵胄和紫衣主教们可以以自己的信誉为他人担保，使其顺利通过政审。
身为教皇的义子，又有雅各布的推荐信，洛卡里很轻松地获得了打开撒罗尼迦大门的钥匙。
从北孛到帝都玫瑰岭的路程并不很长，如果坐马车，只需半天功夫就可以到，当然洛卡里还有更好的选择，那就是电车，当地人称之为黑盒子，老顽固叫它棺材。正如这个别名，电车就是一个在金属桥上飞速行驶的黑盒子，那是帝国工程师殚精竭虑创造的伟大发明。
在帝国其他城市，电车站历来是人满为患的地方，但在北孛却是另一副景象——一座红砖堆砌的二层小楼里看不到人影，除了几名工作人员外不见半个旅客。
“洛卡里！等等我！”
正准备步入小砖楼的洛卡里听到身后响起叫喊声，那只黑猫在道边的梧桐树上辗转腾挪，很快就跳到了洛卡里脚边。伴随着一阵亮光，提了一个手提包的兰卡出现在面前。
“你来干嘛？”
“我也要去帝都。”
兰卡耸耸肩说道。
洛卡里发现兰卡此时没有穿制服，她身上是自己的衣服。那是件一字领连衣裙，低矮的领子使兰卡纤长的脖子和洁白的肩膀裸露在外，使本就美丽可人的她更加妩媚。
“你去玫瑰岭干嘛？”
“国家机密，无可奉告。”
兰卡挑起食指搭在嘴边，调皮地笑笑。
如果枢密院真有什么任务需要她执行，那此刻她身上的就是戎装了。洛卡里知道她是想送送自己。
“诶，你怎么没带行李啊？”
兰卡抱着洛卡里的手臂往车站里走时，发现他手里一样东西都没有。
“到玫瑰岭再置办也不迟。”
教廷在玫瑰岭有办事处，那里可以妥善安排教廷人员进入帝都后的饮食起居，当然也能取钱。洛卡里这四年吃住在圣贝恩卡大教堂，自己的俸禄可以说分文未动，此刻已是一笔可观的财富，他可以随时在办事处取用。
“呵呵，以你的品味只会买一身黑吧？在帝都可不能打扮得像个土老帽哦，否则会被人看不起的。”
“等我穿上撒罗尼加的校服，别人只会对我另眼相看。”
“那你也不能一直穿着校服吧？到了玫瑰岭让我好好给你挑几件衣服吧。”
兰卡露出如阳光一样灿烂的笑容。
洛卡里看得出，兰卡是在强迫自己笑出来。今天是他出人头地的大日子，兰卡不想表现出丝毫伤感。其实，能够进入撒罗尼迦的兴奋并不能冲淡教皇去世给洛卡里带来的哀伤。虽然他成为教皇大人义子，在圣贝恩卡生活不过四年，但他始终把教皇当做自己第二个父亲。
人终有一死，星空是每一个虔诚灵魂永远的归宿。想到教皇大人在天空上看着自己，洛卡里稍感宽慰。
买好车票，洛卡里和兰卡在二楼的候车大厅等候黑盒子的到来。洛卡里还顺便买了一份报纸，免得这段时间过于难熬。
报纸是最新的，应该是刚刚从玫瑰岭运来。帝国内只发行一款报纸，文章都是经过皇室审查部门再三检查后才得以登报。如果想及时知道最新的真实消息，相比皇室喉舌，还是鱼龙混杂的小酒馆更靠谱些。
洛卡里的目光被报纸第一版上的分析文章吸引住了，文章的作者是皇室内阁国家安全事务助理、督军总参谋长，福斯特上校。文章主要写了前几个月督军和十二月党人数次交战的细节，根据受伤的督军所言，十二月党人也有一群能实战的魔法师。
在帝国，能自诩为魔法师的人并不在少数，很多人生下来就会魔法，但那只是勉强点燃烟卷的程度。能上阵杀敌的战术魔法师少的可怜，如果不是天赋异禀，再加上刻苦训练，常人很难把自身的魔力转化为杀人的战术魔法。
读完这篇几乎占了整个版面的文章，洛卡里感觉不太舒服。十二月党人果然已成了气候，甚至能和督军正面交手，帝国的敌人越来越多了。
看过报纸，距离电车到达还有一段时间，洛卡里打算养精蓄锐，怎料刚刚闭上眼睛，耳中就传来了教廷卫队的加密通讯频道的声音。
“洛卡里侍卫长！阿怀亚主教遇刺身亡，刺客正逃向车站，请协助逮捕刺客。”
频道上，叫喊声、脚步声和急促的喘息声响成一片，但唯独这句话在洛卡里听来却是格外清晰。
阿怀亚主教，死了？
这消息不啻对洛卡里当头一棒。阿怀亚主教是圣贝恩卡资历最老的主教，昨天刚刚从东部教区回到北孛述职。如不出意外，他应该就是下一任教皇了。这个时间他突然遇刺，显然是有问题的。
“操……”
随口吐出颇接地气的脏字，洛卡里看向兰卡，兰卡显然也知道了这消息，她神色格外紧张，右手紧握，浑身上下涌动着常人看不到的黑色魔力，洛卡里知道，兰卡已经做好了战斗准备，随时可以化身为夺命利刃。
但他不打算让兰卡出手。
深谙魔法之道的洛卡里清楚，兰卡一个不小心就会把刺客连着这栋楼炸成齑粉，他需要活着的刺客，弄清楚谁指使他刺杀阿怀亚主教。
“你去疏散车站，保护轨道。”
“……我知道了。”
兰卡犹豫片刻，点了点头。
洛卡里起身走向窗边，他看到那条通往车站的道路上，身着白衣的教廷侍卫们正在追赶一个黑色的影子。洛卡里对自己的眼睛施展一个简单术式，瞬间，远在千米之外的景物仿佛就在眼前般真切。
黑影是个身着蓝色衣服的男人，他不时握紧右拳，让自己化为一团黑雾，黑雾沙尘暴似的向前飞速翻滚，卷起一阵尘沙，但很快，男子从黑雾中现身，继续奔跑。
凭借着这种手段，男人把身后的追兵越落越远。
如果没有猜错，这是空间移动魔法。作为一种低阶魔法，熟练施展这种它是战术魔法师的必须技能，但……
洛卡里从未见过这样形式的空间移动。
皇室军的闪现，议会军的折跃，这是世上最成熟的两种空间移动术式，洛卡里没想到此生有幸见到第三种。
侍卫们当然也不是吃素的，他们使用手中的风弩对跑得飞快的刺客发射出一枚枚箭矢，这些箭矢上被施加了简单术式，能让其飞得更快更远。
刺客倒也不慌张，他翻手一抬，一道晶莹剔透的冰墙在他身后耸起。箭矢碰到冰墙的瞬间即破碎，甚至没有在上面留下划痕。
啧。
洛卡里咋舌。
他认得那是什么玩意，那可不是普通的冰，而是钻石冰，硬度堪比钻石，无论什么都无法在上面留下划痕，上千度的高温也不能令其融化。毫不夸张地说，那就是一道常人永远无法破坏的城墙。
这可是皇室近卫军的看家本领，这刺客怎么学到的？
随着男子越来越近，洛卡里撤掉了加在眼睛上的术式，他对窗户伸出右手，伴随着轻声的吟唱，一股狂风呼号着扑向窗户。玻璃瞬间破裂，平直的铁框架也变了形，被风裹挟着飞出视野。
刺客没有注意到头顶的死神，他在车站门口停下脚步，挥动双手，左右边立起同样的冰墙封堵住街道。透过钻石冰看到所有追兵都被挡在外面，他嘴角扬起得意的微笑。
你死到临头了。
洛卡里右手一划，对楼下的刺客发动了初次攻击。他身边的空气被压缩成两杆七八米长的巨枪，朝着刺客直刺过去。这是教科书式的打法，初次攻击使用大气魔法，能够尽快知道敌对者基本情报。
敌对者基本情报对魔法师而言至关重要，如果其中某些关键项缺失，魔法师就无法战斗。
刺客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攻击吓到了，竟用最愚蠢的方式防御。他挥动右手在空中造出一堵冰墙，风枪撞上去的瞬间将钻石冰崩得四下飞散。拦下这一击显然是吃力的，最长的那杆风枪甚至凿透了半米厚的冰墙，差一点就能刺在刺客身上。
原来如此，这位刺客的术式很不纯净，已经到了体能极限，这些冰墙之所以能维持住是因为他拼命修改参数。修改参数会导致术式内的杂质飞速产生，刺客这是在用术式的质量换取数量和时间。
虽然被刺客挡住了攻击，但他的情报已经完全暴露在洛卡里眼中。
洛卡里马上针对刺客的弱点发动第二次攻击，这次还是风枪，但他顺手加了一个破坏魔法——术式破坏。
刺客对这次的攻击报以轻蔑的笑容，要知道，重复使用的术式，术式中的杂质会呈指数增长，风枪这种低阶魔法尤是，估计再用两三次，这位对手的风枪就只能挠痒痒了。为了讽刺对手，刺客又用了一次冰墙。
可悲。
洛卡里摇摇头。
伴随着被挡在冰墙外那些侍卫们的惊叹声，风枪贯穿了刺客的右腿。鲜红的血液顿时喷涌出来，在车站前留下了一条红色小溪。
刺客还真是条汉子，受了这么严重的伤不但没有惨叫，甚至还强撑着自己站立。估计，他想破脑袋都不会明白，坚如磐石的冰墙为何会像纸一般被风枪穿透。
这怪不得他，世界上会破坏魔法的魔法师太少了，而术式破坏这一招又是洛卡里原创的——瞬间大量复制敌对者术式中的杂质从而削弱术式效果，对这种无赖招数，一般魔法师还真是毫无防御办法。
受如此重伤，刺客再无法再使用魔法，那几堵挡路的冰墙分崩离析，侍卫们一个个冲了上来。一位会治愈魔法的侍卫从怀里取出块乳白色石头，石头悬浮在天空化为粉末，均匀地撒在刺客的伤口上，眨眼的功夫，伤口便不再往外涌血了。
“洛卡里侍卫长，您辛苦了。”
为首的一名侍卫站到洛卡里面前微微弯腰说道。
“听我说，刺客交给雅各布主教，然后请他派人加强圣贝恩卡的防御，尤其是几位可能成为教皇的主教，要多加保护。”
“是。”
侍卫点点头。
看着被带走的刺客，洛卡里突然感觉有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，这种不祥来自于那个组织……
十二月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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